Armory Show:下午五点,我们重新开始

展会展会,究竟还是一个行业的聚会啊。这个感觉,在礼拜六的下午和晚上,参观完 2018 年的 Armory Show 之后,变得尤其强烈。这是个艺术展,但更是个画廊行业的展。在这个展会上,「画廊」这个行业的存在感,已经远远超过了艺术、创作者本身。我十分有幸终于能在 3 月 10 日的这一天,以一种动态的、整体性的视角,对这个行业的两面,有了一个迟到的认识。

当天的早上,我是发现线上门票已经停售了,应该是当天不能预购当天的门票。原本打着网上买完票的直接进门的算盘的我,处于购票排队时间太长的担忧,赶紧急匆匆地跑出来,在 12:30 左右,经过下了地铁 20 多分钟的步行、又经过了累人的安检过程,终于拿了地图,来到了主展厅。

虽然根据门票的价格的,对整个展的估计是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但拿到地图、走进展厅的那一刻,其巨大的尺度与展览方格的密度,以及巨大的人流量,可以说都非常令我窒息。这并不是一个良好的行走空间。

这是 The Amory Show 2018 的一条很长的直线走廊,是 Pier 94 展厅的主要走廊。初到这里的一刻,我真是活活被这画廊与人流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事实上前半个参观的过程是相当令人难受的,无论从各个方面。整个展厅,简直要把我对于画廊这个行业最深处的厌恶统统勾了出来。明明从没这样明确地想过,但这次这感觉却格外的强烈——画框囚禁着艺术,高墙囚禁着参观的人——给了人一种强烈的不安的压迫感,仿佛是他们在用铁门无声地把我拒之门外,来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易碎的身份(identity),仿佛反体制的艺术居然展现出了一种强烈的体制感(institutional)。

这种违和的气质一直存在,以至于置身其中的我长时间无法专注,简直对自己对艺术方面的爱好陷入了对本体深深的怀疑当中。我开始关注自身,关注展位的工作人员和藏家,关注着路线的结构,唯独没法关注那艺术本身。整个大半个下午,形成了强烈认同感的几乎只有一个木制的、拿着灭火器的、拼插仿佛又来自异世界的小男孩人偶,因为他那孤独的气势,仿佛映照着我内心深处的绝望呼喊。

这是 Jack Shainman Gallery 为我们呈现的 Gehard Demetz 的木雕作品,由于心境原因,所有线索只有这张照片上面那块牌子上的画廊名字的单词长度,因此搞清楚这是哪个作品可算花了一番功夫。整个上午,引起我共鸣的,只有这飞蛾扑火一般的、来自异界一般的木块拼成的、拿着灭火器的小男孩人偶。它与这世界的格格不入却又又大义凛然的气质,是对我那时情绪的一个良好概括。

也就从此刻开始,我注意到这样的一个展,和昨天的 Collective Design Art Fair 所传达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昨天的展,几乎可以说本身就是好客的。展品是好客的,因为可以说展览通过地面的陈设、灯光的设计,尽可能地占用方格子空间的全部面积;作品本身也是好客的,因为这些作品中的许多,都是想让人幸福地生活在其中,因此得以满足人们最浅层的需求,简直就是向我们招手;人也是好客的,原本就坐在展品中间,看我站在那里「阅读」作品,不断地问我有没有问题要问,因此交流也是温暖而愉快的。但这次的气质完全不一样。画廊那一如既往的中性冷淡的白色墙面、高悬的画作、一幅老熟人的样子在高谈阔论着的工作人员,简直在用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空间与角落向我诉说着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我不属于这里。

这样不安感的积聚,也使我注意到,在场的不安者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我看到有父母带着小姑娘参观,父母似乎是和工作人员是老熟人,但小孩子被拉着手,却在东张西望地环顾想要逃离,简直就像是曾经经历过父亲和母亲买鞋试鞋,想要逃跑因为那不是属于我的空间的小时候的我。那种整个展是一个百货商店的感觉,更强烈了。虽然展本身的确是商业性质的,用中文的话讲也可以是个交易会,但我确实没想到这种氛围,在一组又一组的人的叠加之下会是这么的强烈。我也看到了网红之类的人,在到处找地方凹造型,利用那纯色的背景拍照片;我也看着装置艺术的前面,人们摆出一副看客的样子盯着正在录像的手机。这实在难说是令人愉快的参观体验。我以为整个参观的过程,就是这样了,但我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快放弃,终于等到了适应的时间,或者也许等到了属于我和我们的时间。

不知从某一刻起,大约是太阳落山的前后的五点左右,一切都变了。开始我还是接续下午的烦躁,但等我再注意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安静了下来了一样,我已经在以平和的心态溜达着,体会着身边的作品了。虽然这已经消耗了了我一个下午四五个小时、一个不怎么好吃意式腊肠三明治、还有一杯不怎么好喝的拿铁。

从这个时刻开始,让我引起共鸣的作家,一个又一个地浮现到我的眼前。其中第一个关注到,是由纽约的 Jane Lombard Gallery 代表的 Lee Kit

Lee Kit 的文字作品,油画覆盖的画布,就像被刮开两条一样,展示出难过的诗句——「Next time you go home / she will tell you to let go」。

Lee Kit 是个来自香港的创作者。他的作品,通过简单的诗句传达出绵长的思绪。有点难过、有点安静、有点寂寞,再加上色块与颜色的条带让人觉得舒服。作品中,无论是被挖开的那种感觉,还是不断划动导致凹下去的那种层次感真是很触动人,很容易引发我的共鸣。

紧接下来,一大批艺术家井喷式地浮现。

Honor Fraser 画廊为我们带来的常驻洛杉矶的日本艺术家 Kaz Oshiro 的一系列作品也是我最喜欢的之一,但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快要闭展的时候,已经很晚了。Kaz Oshiro 同时也由同样参展的 Perrotin 画廊代表。经历了一天的辛勤工作,工作人员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也基本上是展会晚上各个展位工作人员的精神状态,展位在一个冷清角落里的他们显得尤其可怜。行走在这样一个粗糙单调空旷的房间里仔细端详有油漆喷涂的痕迹的几条工字梁感觉是在诉说着什么但又没有完全明白,于是在工作人员的那本 Kaz Oshiro 的书上得到了启示。

Kaz Oshiro 很有设计感的几条工字钢梁非常有趣,我注意到了它上面的几条油漆的喷涂痕迹,没有完全理解到它的含义。阅读了工作人员桌面上那本黑色的硬皮双语小书给了我很大启发,我才真正理解到它给人的那种安静感的来由。

Kaz Oshiro 特别擅长对于狂欢后的那种宁静的处理。它的其他作品包括有色液体淌下来的冰箱洗衣机等等,根据书上的介绍,他试图探索随手捡来的物品和艺术品的区别何在。特别戳到我的就是哪一系列白色家电上星星点点的使用痕迹,仿佛见证过屋主刚刚褪去的狂欢。在有一个由极其喧嚣人声嘈杂变得刚刚开始安静下来的展会上的我,一下子就被这种感觉抓到了,那一刻真是有种格外宁静的感觉。按固有看法来说,日本艺术家大概就是特别擅长对于这种嘈杂与嘈杂后宁静的对比。

这同时勾起了我曾经作为摄影师在篮球架下拍摄一场篮球比赛的经历,那种狂欢之后沉寂下来,世上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那个在取景器后面的人的那种分外的孤独感仿佛一下子又把我吞噬掉了。真是一系列有趣的作品。那是看到这一系列的作品真是有种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的感觉。虽说我实际已经对这种东西不敢抱有什么信心了。

Nino Mier Gallery 为我们带来了一系列 André Butzer 的充满想象力的作品。第一次走近这个 Presents 的区域,我就被这幅作品吸引了。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网友曾经特别喜欢发的一系列类似于震惊的尴尬表情,囿于当时的恶劣心情看了几眼就走过去了。但仔细想想,以这样的一套思路连续创作多幅类似的作品,实在是个有趣的事情啊,就再一次地为之驻足。

Nino Mier Gallery 为我们带来了艺术家 André Butzer 的作品。第一遍走过这里的时候,这两张巨大的、纵向狭长的眼睛就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这些作品面前,有种很明确的注视得想要去思考的感觉。当时我问对这系列作品有没有什么介绍,这个展位的工作人员为我推荐了关于他的书,是一本叫来自 Christian Malycha 的 Being and Image: André Butzer 1994–2014,说是绝对值得一读。我在现场翻了翻,当时第一章的标题 Science-fiction Impressionism 就吸引到了我,「科幻表现主义」这一概念实在是对于这一系列作品的太好的诠释——好的概念就是这样吧,一下子就抓到了我的注意,并不会给人生涩的感觉。这本书后面大概会买来看看。这位作家还有另外的系列作品,是在抽象的背景下简单的几何线条或光线,也是非常吸引人的东西。能与这样的艺术家在这里相会我倒真是太幸运了。

来自英国的 Parafin 为我们带来了一整墙 Justin Mortimer 的一墙绚丽的绘画,花朵为主。它们的主题都是 Hoax,后面接以数字编号。这一次,我的关注点停留在了技法上。

来自英国的 Parafin 为我们带来了一整墙 Justin Mortimer 的一墙以 Hoax 为主题的绚丽的绘画,花朵为主。

引起我对技法的关注的原因,是因为仔细观察这一系列主要是花朵的图画的边缘,是如果不是到现场去观看就不会注意到的,一圈颇具违和感的深色的硬阴影,是那种用闪光灯近距离正面闪光照出来的感觉。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不仅仅是画作那么简单,而至少是根据照片绘制出来的。读了读工作人员的一本作者本人书写的,叫做 Justin Mortimer – Hoax 的介绍,我算是明白了这种违和感的由来,我最初的想法,对,也不对。这是作者先画了绚烂的背景,然后选择合适的照片与之相配,并把背景和前景一起重新画一遍,是这样的创作流程,我倒还真不容易想到。但即便没完全说对,我还是有一种和小孩子蒙对了一部分答案一样的沾沾自喜,因为实在是个太有意思的东西。

但反过来说,这一系列的作品的配色,说不上是那么的讨喜,但是那样一种略带着忧郁的氛围,撞色但又说不上喧嚣,倒是会让我觉得和这个艺术家的国籍——多雨英国,给人的固有印象十分相符;在加上和我的心境有点相配,就隐约觉得有种经历了相似的心境起伏的患难之交的感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共鸣。

The Paragon Gallery 为我们带来了一系列 Glenn Brown 的蚀刻作品,这套挂在外墙上的作品的名字叫 Half-Life (after Rembrandt),并在 5 月中旬开始将在大英博物馆展出

The Paragon Gallery 为我们带来了 Glenn Brown 的一系列蚀刻作品,这个系列都叫做 Half-Life (after Rembrandt)。对这层与 Rembrandt 的联系我深以为然。

简单从远处的照片看不到太多的细节的话,我们会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线稿。但如果细看,尤其在现场凑近了看得话,会发现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干脆利落的钢笔线条,有种青春的弹性感和力量感。在 Adobe Illustrator 这款矢量设计软件里,有那么一种把线条变成中部粗两头细的,把曲线做出钢笔感效果的功能,我原本就挺喜欢这功能的。但我不得不惊叹于 Glenn Brown 作品中就仿佛规划出来一样简洁而整齐的勾勒出的线条,明明那么密那么复杂,却又不失立体感,不多不少,实在是惊为天人。

Glenn Brown 的其他作品要更为惊艳,在相对单一的下,用黑色与白色勾勒出了大量的曲线,就仿佛在黑夜里散发着一种纯洁、宁静、古典、美丽的光辉,有种来自世外的感觉,是真的值得到他的官方网站去看一下的。Glenn Brown 这一系列作品主要采用的手法是蚀刻(Etching)。The Paragon Gallery 的其他一些作品也很合我的胃口。

Gallery Taik PersonsŻAK 是两家德国的画廊。这个展位上几个浅颜色色块的装饰我非常喜欢。这两家画廊展示出来的是一系列具有设计感的照片和雕塑作品,也是我喜欢的风格。Gallery Taik Persons 为我们带来的是 Grey CrawfordUmbra 系列照片,在一系列黑白照片中的黑白照片中通过同色的色块居然找出了一种秩序感,很有新意。Grey Crawford 在对自己 Umbra 系列中的陈述中的开头「I am a visual bilingual, I see in Abstract, and Image」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从照片上来看也能体会到这一点,非常有意思。ŻAK 为我们带来的是 Marlena Kudlicka 的雕塑作品,简洁、舒服。

这是两家德国画廊 Gallery Taik Persons 与 ŻAK 的联合展位。展位内墙几个简单色块的装饰我很喜欢。

这个展览上被我记下来名字的展览还有 Allan Stone Projects 的 Wayne Thiebaud,那种用金色线条勾勒的阳光下的美丽景象一直是我非常喜欢的,另外许多静物,都是有种属于这个时代的当代简洁主义风格。他的作品被众多重要博物馆和收藏收录。

Deitch Projects 用很大一个展陈空间展示的 JR 的 So Close 给了我挺深的印象,尤其是小火车的一系列作品。看介绍这主要是在讲难民这一问题。Deitch Projects 的网站也非常特别。

来自中国香港的十号赞善里画廊(10 Chancery Lane)带来的中国大陆艺术家黄锐(Huang Rui),在探索简洁抽象几何造型的表现力,我还挺喜欢的。中国作家的作品好像确实有时候对我来说会比较惹眼,是一种和语言无关的感觉。这倒只是这次的感觉了。

Marianne Boesky Gallery 为我们呈上了来自 Hans Op de Beeck 几尊安静美丽的雕塑、Anthony Pearson 和 Thiago Rocha Pitta 的画作,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Marianne Boesky Gallery 的展位由 Hans Op de Beeck 带来的一个安静的小女孩雕塑。

来自挪威奥斯陆的画廊 Galleri Brandstrup 展示了 Camille NormentDeviations and Resonance 系列作品,也叫做 Notes on Sympathetic Vibration 我也很喜欢,利用铁屑创作,有种艺术和科技结合的美感。

这么回顾下来,作为艺术展,如果和书籍类比的话,艺术展作为产品目录(catalog),尤其作为画廊的目录的作用,倒是发挥出来了,我记下来不少画廊和艺术家,日后还想着关注一下也许会再去拜访。与这些作品和艺术家它们不期而遇,对其中的一些有机会了再次相遇解到更深一层的信息,我倒是也知足了。下午五点的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我注意到的艺术家、或得到的信息,几乎比前面的四五个小时加起来的还要多,前面有的只是泛泛地看了两眼,在这两三个小时,也真的去重新地认识和阅读了。

事实上,最后整个展的各个区域,算下来我应该走了三四遍。也就是后几遍访问的时候,终于有种融入了这个环境的感觉。

我的确不怎么喜欢整个展览的布置方式,但挂出来、摆出来的那些艺术的作品啊,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个人的诉说,就是一篇篇故事。喜欢着它们的我啊,一遍没能读懂,我可以再去读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最后一刻。相信着它们代表着这样的一个个有趣的灵魂我,怎么会「没有被摆进合适的位置和环境」因为那样无聊的理由,对它们讨厌得起来呢?

最后,我在 Armory Show 里待了将近 8 个小时,我原计划也打算下午看完就回去的,结果没想到经过了整整一天,几乎从开展到闭展。没有选择前一天过来,果然是对的。

在经过了这将近 8 个小时的时间,我终于有了一种心跳和画廊这个行业同步搏动的感觉,这可能也是我一直想要找到,却没能找到的感觉,哪怕这是一种挺苦涩的体验。因为看到了那种工作状态,白天与天黑后的那种颇具冲击力的动态的差异与对比,是颇具冲击力的。这 8 个小时,简直就像和一个喜欢的人一起度过了几个月,经历了磨合,最后回头看看,有种终于找到了感觉的那种欣喜。

当我在广播催促只剩下最后十分钟,去存包处去了大衣和挎包,从 Pier 94 出口走进夜色的那一刻,我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幸福和充实。

我记得曾经《读库》对于选题会有种给读者硬塞下有益却并不怎么好读的东西,今天重新翻出来,发现当时是在 2013 年底的读者见面会的记录稿里。读库的总编辑张立宪先生(老六),当时这样谈到读库的选题之生涩:

能够让大家感同身受,甚至有所悟、有所得的,一定不是愤怒,而是另一种东西。我们是在寻找那种东西,这可能是选择文章的重要标准。《读库》很多稿子编的很不讲理,这种不讲理就是,我就把它放那儿了,貌似在欺负读者一样。王南老师今天也在现场。我们会把他庞大的建筑史诗,介绍古罗马建筑的文章,排出九十多页放头条。可能《读库》五万个读者里头,实地见过罗马建筑的连五百人都没有。好几年了,我梦寐以求,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人写建筑,去年和王南老师接上头以后,夙愿得偿,他也兴奋了一晚上,终于有人请他写这个了。

这个系列,我就觉得对于我们的读者、对于我自己来说,是属于该看而未看的东西,对《读库》来说,是属于该发而未发的东西,所以我们就不讲理,把它这样发出来了。王南老师其实写得很讲究,现在已经发了两篇,《万神殿堂》是舞台剧的写法,第二篇《汉家陵墓》是侦探小说的写法。还有我们发的德国司法案例系列文章,艰深到很多审校老师读着都想哭。可我觉得这要是大家能逼着自己看下去,总会有所得的,肯定会超过在微博上花很长时间看一条转发十几万次的微博,然后自己跟一条“呵呵,我是来看评论的”那种阅读。

能有机会阅读这样的已经有 24 年历史的展会也是如此。

今天我遇到的 Armory Show,在我看来,他们就是真正「不讲理地」让我看到了这种,曾经早就该看到,却始终在有意无意忽视着的东西,而这里的这种东西,就是画廊这个行业的真正面貌、它从业者的生活状态、以及它真正的生存方式。我为自己能在有生之年,有这样一个机会,以一种全面的、后设(meta)的视角去观察它们背后的事,并用身体去体会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方面,让自己与整个行业同步起来,并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尝试接近这个行业,我感到由衷的开心。

这种面貌、生活状态和生存方式,不得不说,是我此前有意无意忽视掉的。以黑色为专业服饰、常年在一个离观众很近却又让公众不易接触到的位置的他们,是事实上需要隐于艺术背后的存在,而我不得不承认,他们事实上也做得相当成功,我被作品很容易地吸引走了注意力。于是我几乎就天真的以为画廊们就会像我平时拜访他们的时候的那样,冷清。虽然我实际是看过一个画廊新展开幕的派对,那个时候也没敢进去,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类似的气场,我对于身处这样的场所有种不协调感而有点畏惧,不敢相信这种面貌与工作状态,但这大概是早晚需要接纳,并需要非常熟悉的事情。

所以我说,Armory Show 是一场画廊的展会,而不是艺术的展会。用这个机会,我记下并熟悉了不少画廊的风格、访问了他们的网站。倒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但这样的一个展会,说到底,对真正这个艺术行业的参与者,不过真的是个排他的聚会、也是个商业场所而已。抱着一个爱好者而不是藏家的心态去看,心态与事实的不对等,的确会遇到这样的冲击。我早该准备好的,我也这样以为,然而在我真正面对这一些的之前,这种准备几乎不可能完成,对这样一个事实,我一直以来都多少有想象不到的部分。终于,我来到现场,这样一场展会,把这样巨量的交易现场给我看,强迫我看,我也终于看到了。那种画廊工作人员和藏家交流的方式,那种老朋友再见式的热情,那种把艺术品作为商品的交易方式,那种成熟的、职业化的精神状态,被直接塞到不职业、不成熟的我的心里,的确是会让我有种非常不是滋味的,无法成为亲历者、参与者的,低人一头的落魄的自卑感与客场感。历经时间倒也不是不能适应接受的了,但真的是需要时间,而且这时间可能会很漫长。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再以另一种方式进入这个行业。我希望有机会,但在现在的我看来,无异于是一种幻想。

我后来仔细思考,这样的空间可能是会有这样的让人不舒服的感觉。预期是一个个方格的展区,但实际走上去,在大方格里面又被隔出了小间,甚至还有的有着上了锁的储藏室。第一次钻进去,会有被蛛网缠住的晕头转向的感觉。再加上各种颜色的刺激,再加上喧闹的人流,可能是会对我造成一些困扰,但我没想到这种干扰对我的影响会有四五个小时那么严重。这时候,我真的想问从业者,你喜欢这样的环境吗?当然后一天我去 Independent Art Show 的时候有个年纪大的从业者提到了这个话题,也提到自己不太喜欢,我倒有点放心了,这也是后话了。

但的确更为重要的收获是能够亲临这样一个现场。平时的我,的确没有太多的机会,去见到这样一种纯粹西方的、上流商业社会的交往方式,我感激这样的机会。也许以后会能逐渐地习惯,甚至也许能够熟悉得很快,只可惜这第一次的确没有那么顺利,就像很多事情那样。不过所幸艺术品在那里可以反复去读,并不会错过他们,虽然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这样。

我曾经在人的身上,读到过这种状态。我现在倒是终于明白了这种状态的来由,也终于能认识到自己的这种慌乱不安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的源头,我只有去适应才行。我们真的永远也无法成为所有事情的亲历者吧,即便云体验也不行。但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可能已经太晚了。曾经口头上说着理解,没有亲身经历过、用身体去体会过,果然还是不能真正得认识得了的,真正理解并接受,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至少还是没有错过吧,这些可爱的艺术品,收集了不少想要关注的艺术家和画廊的清单,也终于算是有所收获。

我想过如果自己下午四五点钟来看这场展览又会怎么样,如果真是外部的原因,那么也许我并不会再看到他们,也就不会那么的慌张。但少了这段时间的适应,也许我到离开都适应不了,这就会非常的遗憾了。

也许是的确看上去有点勉强,单其实我还是还是开心自己遇到了这次展会,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因为这种自己的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答的满足感,真到是很久没有遇到了。我倒是很感激这次展会,只是希望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不会再这样的不安,或者甚至希望不需要独自面对这种不安,但事实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只希望那些美好的作品,能在热爱他们的人那里,找到他们的家;希望爱艺术的人们,最终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归属,宁静,与幸福。

永远希望能够有那么一个属于我们的下午五点,在属于我们的时间,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我们能够像这样再一次地尝试,重新开始。

《Armory Show:下午五点,我们重新开始》有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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