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mory 周是纽约的重要艺术周,2018 年的这一周大约实在 3 月的 9 日到 11 日,众多艺术展蹭着 Armory 的人气和热度在这一周疯狂的展开,让人眼花缭乱。在这一周,我总共访问了三个展;这去三个展的巡访让我的心绪跌宕起伏,最后又逐渐归于平静,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实在是让人珍惜的难忘经历。
在这个 Armory 周外出三天的第一天,慑于 Armory 的名气和体量,我想这种展会还是应该先拿个小展试试水,也好有个心理准备,没想到,自己却碰上了个喜欢得不得了的展览,这就是「Collective Design Fair」。
第一天去到这设计展可以说也实在是个偶然,本来周五的下午想要好好准备和教授的会面,但想着耽误一天实在是过于奢侈的事情,于是在几个小展之间徘徊,这样能及时地看完,也不会有太多的期待和心理负担。本来是打算先去另一个纸上艺术展,但因为看到这个展的票务信息有当天的导览,就想着也许如果理解上跟不上的话,跟个导览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事实上,票务网站上只是会每天放出当天的导览信息;而最后等导览真正开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因为已经与展览的工作人员们有着过于充实的交流过程,导览对于我来说破天荒地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事。我甚至为了不破坏自己的这份感受和心情,在那一刻果断地迈出了展览的大门。
Collective 是个有趣的词,有趣到我根本不知道在这「collective design」里究竟应该怎样翻译,却能体会到它给人的感觉——当然我更好奇的是,去年春天的时候,我怎么就那么阴差阳错、未卜先知地,给自己的网站弄了一个「a collective display of SIF in-game data」的描述,不知道是怎么想到的这个词,却莫名其妙地,把它用对了地方。
这次展览的参展方,画廊、艺术家、室内设计工作室,都有,每种人呈现着独特的作品和视角。你能看着一个个画廊搞出来的摆放着好几种沙发的客厅、你也能看见工作室做出来样品一样的展览。穿梭在这种魔幻现实感之间,我真是有数不尽的新鲜感的来源,而觉得这一切与一切,都从开始共享了这空间的那一刻起,开始变得无比的可爱。
也许这就是「collective」的美妙之处吧。维基百科里,「collective」的直接中文对应是「集体」。但置身于展厅中的我,也感受到了那种收集生活中美好物件构建出和谐环境的那种微妙的满足感,让我感受到了这种艺术与我们生活的环境结合的另一种可能。
前面解释了标题的「collective」,但标题中的「design」这个词似乎不怎么需要解释,但真正亲自想到,有种以后大概不会忘掉的感觉,应该是看到 Sam Stewart 的 Rep Range 系列概念家具,并和该展位负责的工作人员仔细探讨了它实际上完全是从美观性出发想到的。
看到 Sam Stewart 的作品,我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因为这个展览当中,几乎所有展品都多多少少与室内装饰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这一件,我非常奇怪地误以为那黑色的架子,是具有某种功能性的沙发。这种奇妙的违和感使我主动的问了这究竟是功能性(functional)还是装饰性(decorative)的问题,当然回答是完全装饰性的,是作者只是想展示出杠铃的重量感,却使我想到了那幅著名的软钟——《记忆的坚持》(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
从这件违和感的展品出发,我也又一次从自己的问题中切身地理解了在提到「design」这项工作时,人们常说的功能性(functional)和美观性(decorative)的那种微妙的平衡。之前可能在科技圈的讨论的语境之下,我对于这一结合的概念最为熟悉,但从其他角度来说,从实体的物件来说,我的体会并没有那么强烈。但这一次,我突然通过缺乏了功能性的这样一件作品被放在其他同样具有功能性的设计之中的微妙的违和感,重新意识到了这种美妙结合的可能性。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那一刻,还是让我无比震撼。
后续,我也从多个方面体会到了室内装潢这个行业的许多方面。比如 4Spaces 的墙面装饰摊位的阿姨给我讲解了墙面装饰的花纹的自动化的设计,印染的过程,和由此带来的种种可能。他们印制的墙面装饰板在在酒店和餐厅当中广泛地被采用,能够给出远远超越墙纸的质地和艺术感。我也看到由 Mindy Solomon 画廊为我们带来的 Andrew Casto 的陶瓷雕塑,那是不过是一部 iPhone X 的价格,也可以买到的精美的陶瓷和金属材质美妙结合的艺术级的装饰品,并且在少女心满满的粉红色和粉蓝色相交的室内设计当中也能融合得很好。还有的,比如我曾经非常讨厌那种反光的材质,似乎只有平摊的、漫反射的东西才是现代的,才好,这个展里也有把这种发光的材质处理得很好的例子,不一而足。
但从整体来说,这个展最美好的地方,是他每一个空间的整体感、每一个空间的舒适感与表达欲,每一个空间的人的排闼迎人的拿着热情。我想这与室内设计的语言、邀人就坐的目的是紧密联系、分不开的,用次日去参观的 Armory Show 的风格去与之比较,完全是冰火两重天——当然这是后话了。在这整个展的空间里走动,仿佛就是在拜访一个个热爱布置自己客厅又极具艺术感的好客的朋友一样让人舒心。哪怕我不是那么一个热爱登门拜访的人(其实真正这类机会并不多并没法检验我的兴趣),也深深地被它们吸引过去了。
比如在 Ryan Korban 设计工作室展位,工作人员热情地向我讲述了她们精心布置的灯光,使那装饰性的树枝在墙上投下了漂亮的影子。这个展位上没人的时候,工作人员就坐在沙发上;客人来的时候,工作人员热情地如数家珍一般讲解自己的装饰思路。
来自于纽约长岛的 Stickbulb 工作室的工作人员看我在那里驻足观看了一阵,便热情地向我搭话问有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公司讲述了一个发现火灾后倒塌的房子里仍然坚韧的木条的力量感,以及灭火后水凝结成冰瀑布后的美感的故事。原本温暖的毛茸茸的毯子被用来表现冰雪这种尝试让我记忆犹新。这种用故事打动人的设计的表达,与我一直以来的看法非常一致,看到这里我非常兴奋。
最后我们讨论一下整个展的主题。整个展标志性的一个讨论的关键词是关于藏品(collectable pieces)和大规模生产的商品(mass production products)的。一个略具违和感,但使我意识到这个讨论存在的是 Jamie Bush 的这套用塑料椅、折叠椅外加染料做成的艺术品。这是 Jamie Bush 工作室早在加州的时候做的一个特别企划,展厅当中当然不能把大尺度的原始样品搬过来,这里通过照片展示出它的部分,也用少量的材料再现出来。当然照片也是作为艺术品出售的。
想到这个主题,也是意识到了这个展之上,各种展品相对来说较为低廉的价格,却与我们的生活的关联要更加密切的关系,更加亲切地促进着我们对身边的生活的反思与改变,努力在让我们觉得对生活环境的艺术化改造,是可能的,无论从经济上、风格上,各个方面都是。这种乐观自信的态度,实在让我非常的喜欢。
现在回顾起来,Wexler 画廊展示的 Gregory Nangle 的一面镜子把生活照到了玻璃后面的画框里一样,一下子就让生活具有了艺术感。Wexler 画廊就是典型地把自己的展览空间,用风格化的展品装饰成了一个客厅的样子,明明不是一个艺术家创作的,却有一种难得的和谐的安静的美,实在让人对这种探索的努力感到钦佩。
应该算是第一次被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中的我,也忍不住会想到这样的问题「我真的会喜爱生活在这样的、被设计出来的房间当中吗?」这样精美的、经过规划与设计的房间,有着它自有的一套姿态、也有着属于它自己的生活状态——我们可以说,这样的房间规训着人,也同样规训着人的生活方式。一旦我们开始,无论是因为情绪的触发、或是偶尔的懒惰,做出与这房间与陈设的调性所不同的事情来,我们,原本是房间的主人,就会开始与这房间格格不入起来。而房间的陈设、室内的装潢,又不是说变就能变的东西,除非是有着很多房子的人,有多样的陈设。兴致之至,偶尔到这里坐坐,会有着别样的体验,一般想要生活在其中的我们,能与这样的房间愉快的共生吗?我很好奇。难道对我们而言它只能是临时性的旅馆吗?无论是生活上还是精神上的?如果是想要住在那有一点人情味的、自己在家里的我呢?
不过也许我的想法是过于偏激的。这也只是我看到的那些设计师、那些摆出来的作品的一点毫不成熟的想法。哪怕是略微的风格上的差异,也许不会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Ryan Korban 工作人员当时向我说明,他们的花瓶是拿来的别处的成品,故意造成了一点点的违和感,这种可见但又可接受的差异造成的违和感,其实也许对于生活在其中的人并不会这么要命,事实上还能成为一种独到的情趣。
所以说到头来,是这个房间,究竟是个有机还是无机的房间的问题,但对这样的问题,我暂且也没有答案,也许两者的差异只在一线之间。现在的经验告诉我,如果有那样一个中性的房间,我与它一同成长、看着各种陈设逐渐变多的过程,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体验。现在在纽约的房间,就暂且算是经历了这样的一个过程。虽然时而整洁、时而混乱,但那也是我心情的体现,可以说,那是「我的」。今年开头,我又刚刚添了几件家具,让它更像了样子,反倒是我自己为它增加的些许新鲜感,成为了支撑我生活的一个重要支柱。在讲着故事的设计与中性的设计之间找到个平衡,也许是个非常有意义的值得探讨的话题。但反过来说,「collective」这个概念,就是在勇敢地拥抱这种慢慢积累的过程,告诉我们,哪怕来源不同,我们一定能够收集到合适的又不失美感的物件,这是一种面对美的勇气。带着这种勇气,只要我们不断找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人人都可以是设计师、艺术家。这个「collective」的概念我特别喜欢。
另外,经历过这次参展的开心,我再次怀疑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样一种倾向,一种追求说走就走的激情——因为这种计划外的旅行,一直只有模糊的想要访问的念头,直到今天早上醒来再床上翻看票务信息才确定下来的计划,实在是让人兴奋不已,并且得到一个相当开心的结果。之前的几次,也是如此。但我也知道,这种冲动的生活方式实在是与这个年龄的我与周围重要的相处的时候,所不能相适应的。虽然每个人口头上可能都说着对说走就走的旅行有种渴望,但实行起来,尤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果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曾经苦心设计了很久的这非常在意的一天,反倒是敌不过这早晨的一阵兴奋的感觉为我带来的更多,只可惜,这兴奋感、这信息流,都来得太晚了一点。
这个展会,主要面临的还是藏家、还是那些明显中年、老年的成功人士。许多的他们五六个人结伴访问、也有夫妻携手。当然我也遇到了少数的室内设计师,他们是为工作而来,当然这并不是讨论的重点。我不知道这些藏家的心态如何,但又一次我听到一位中年的女性呼唤展览的负责人「I just like these things, what are the prices?」——他们居然是在以一种逛商场的心态在看展览的吗!但细细想来——的确没错,只是我对这种语境太陌生了。我还尤其想到,我那学艺术品管理的好友,被布置了要假装自己是藏家去看展的作业,假如真要是对着工作人员大呼小叫又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实在是一件让人捧腹的事情。(当然这种心态,实际是在这样的展会上的一种被鼓励的心态,没有及时的意识到这点,也为之后的参观埋下了祸根,这是后话了。)
但现在的我,置身于他们之中,被有的参展方当做了媒体,可以暂且认为是一种对自身身份的一种逃离,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心理上的 cosplay 吧。但我所害怕的事,到那个年龄的时候,到我不能再进行这种逃离时候,那个时候的我会是怎样的呢?现在对这一切的爱与憧憬,暂且只能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心去坚持,我究竟能支持到那个时候吗?那个时候的我,会有这样的一个人陪着我,会有这样的几个人陪着我吗?面对这个遥远的问题,现在的我,想到这一点也已经是无比的惶恐。我知道我已经几次动摇——为了更好地接触身边的人,是不是要屈服于身边的人都在做的事,以换取情绪上轻松的亲近呢?
2018 年的这场展会,其实哪怕只是当晚想来,也许并没有那么的特别。参展的人各种都有、对主题也只有一个松散的约束,展品没有很丰富、布置也没有多么奢华,但这样一个也许是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展会,在某种意义上,却给我留下了独家的回忆。轻松愉快的交流,没什么负担地在温暖得客厅中肆意地漫步,沉醉其中的我当时几乎要忍不住去推荐。但现在想来,我的推荐词、却无外乎大约你会喜欢,仅此而已。我甚至不确定明年的自己,倘若有机会,会不会再愿意来参加这样的展会。但不管怎样,这份独特的记忆与心情,我却知道我一定会永远地珍藏。